“主子？”听绿又唤了一声。
“没，走吧。”
两人一同出了宫，上巳节，街上都是年轻男男女女，走在一起甚是养眼。
温之蓝撩开马车帘的时候，闻到了小摊贩上传来熟悉的香味，若有所思地看过去。
“来来来，新鲜出炉的马蹄糕！”摊位上买这种糕点的人并不算多，温之蓝走下来，扯了扯披风。
“你就在马车上等着吧，我去去就来。”温之蓝嘱咐听绿后走下马车，来到了摊位上。
马蹄糕的香气很是甜腻，在料峭的春风中，吹来一阵阵的白雾。
温之蓝付过钱后提了一袋马蹄糕往回走，就在这时，往来的人群突然变多，人流令她难以前行。
不知何时，温之蓝面前多了一个人，她仰头，就看见一张熟悉的脸。
刘显也有些意外地说：“温……将军？”
温之蓝不了解刘显，因为是李行彻从前的朋友而有些在意，她缓缓点头，“不知道刘公子可否借一步说话？”
燕京城中最大的酒楼里，刘显大口吃着饭，吃了一碗又吃了一碗，他是个读书人，他吃了好几碗后，擦了擦嘴。
“多谢！”
温之蓝拧眉问：“你这是怎么了？”
她只见过刘显一次，那一次他锦衣华服，又是手握燕京矿产贸易的大户人家，今日却是连一顿饱饭都吃不了。
“实在是在将军面前丢人了，鄙人也是走投无路，原本打算今日再去一趟城东借钱，谁知遇上了温将军。”
刘显抿唇轻笑，尽管狼狈，他身上倒是干干净净。
“借钱？”温之蓝有些陌生地问。
她打量着刘显，男人好歹是个出身富贵的，有些身段终究是放不下，但是他不一样，他大大方方地把自己的难处暴露出来。
“如果将军您方便，不如接济接济？”刘显喝了一口茶，“从前拖欠工人的钱都已经还上了，只是这几年得罪了不少人，现在报应来了……”
刘显苦笑一声。
“对了，行彻的死，京中许多人都颇有说法，有一位道士说……”
温之蓝拧眉，这人说话怎么和李行彻一样一样的。
“说什么？”
“说……行彻没有死，但是这个道士已经死了，据说是城东一人杀的，就是不知道还有没有结果了，我要是还有能力，定然会调查清楚。”刘显说着，哽咽起来。
“我先离开了。”温之蓝噌的一下站起来。
城东，这个名字出现得未免太频繁了，她必须去一趟了。
*
午后，天气放晴，隐隐还有些热意。
听绿冲进来，见温之蓝还在小睡，急得跪在地上。
“将军……奴婢听说了……现在朝中都在说您和陛下不清不楚呢！”她着急忙慌得语无伦次。
“奴婢听长孙丞相的门客说的，一个门客尚且能说这种话，只怕是已经传遍了！”
温之蓝睁开眼睛，“传的什么？”
“传的……您为臣不讲君臣礼节，一心攀高枝，想、想要飞上……”
“飞上枝头变凤凰。”
“将军！”听绿急得快要哭出来。
昨夜她住在宫中，还住在皇帝寝宫不远处，传来传去就成了她爬了天子的龙床。
“刚才陛下命你进宫呢！”听绿又补充了一句。
温之蓝放下撑着的手臂，眼神冷下来，“是吗？”
这一切只怕是在李赢辞的意料之中，说不准还是李赢辞在推波助澜，她昨夜也是昏了头，竟然真的住在宫中一夜。
“如今后宫空虚，越来越多的人说您要当娘娘了……”听绿哭着说。
温之蓝整理好自己的情绪，呼出一口气，她还不能停下来，她还要……尽管这种坚持似乎没有意义，但是她想调查清楚李行彻的死因。
“进宫！”
她刚走到殿外，太监已经候着了。
“温将军！”
温之蓝摆了摆手，走进殿中，果不其然，李赢辞已经等着了。
“陛下，臣求见。”
李赢辞看向她的目光里满是温柔，温之蓝遍体生寒，她跪下来。
这一跪，她膝骨钻心的痛，她从前在沙场上驰骋无双，如今在燕京中，天子脚下，只有下跪的份。
“你来了，有什么话都直说。”李赢辞饶有兴趣地撑着下巴，静静地听她说。
“臣请求回青宁。”
李赢辞眉眼轻轻皱起，旋即摇摇头，“你知道不可能，你要做什么，直说便好。”
温之蓝原本也没想过李赢辞能同意，她并不抱希望，她真正要说的是接下来的话。
“臣，请求为逍遥王吃斋守灵。”温之蓝一动不动地跪在地上，“王爷生前有恩于微臣，臣不能忘恩负义，遂请求为王爷守灵三年，不吃肉不饮酒，不婚嫁不堕红尘！臣已经向灵缨寺上请，求陛下恩准！”
温之蓝还有一层意思没说，她原本就和李行彻有婚约，尽管那是个乌龙，但是这天底下的人都知道。
现在没有人为李行彻守灵，她去是最合适的。
温之蓝捏紧了衣角，她紧张得小脸皱起，她不相信李行彻已经死了，但是为了自己，只能拿李行彻出来挡枪。
“守灵？三年?”
“是的，陛下！臣不配做这大宗朝的大将军，还请陛下革了微臣职，让臣去灵缨寺守灵！”温之蓝斩钉截铁地说，眼睛里皆是滚烫的诚恳。
如果忽视她流汗的鬓角，这是完美的演技。
李赢辞定定地看了她好一会儿，确定她是认真的，有些好笑地说：“守灵这种事情，朕高兴还来不及呢，那群龟孙子还传你的谣，朕定然还你一个清白。”
“但是革职一事，温卿就不要再说了，朕很器重你，就不必再说了。”李赢辞背过手，只留一个背影。
温之蓝自知这一次是她侥幸，李赢辞并非没有看出来，只是他有君主的威严，已经拒绝他多次的女人，他大概也会放弃。
“是，微臣告退。”
温之蓝走出去，两腿都在打颤，她被风吹得脸有些痛，也发觉自己脸上一片潮湿。
所幸，昨夜的事情没有传出去，朝中也没有人再说。
*
青宁城，深夜。
觥筹交错，庆祝的声音不绝于耳，欢呼的声音从老远的地方传来。
这可是自从温之蓝离开之后，青宁城打出的最漂亮的一场仗！
灯火通明，烛光荡漾。
李行彻坐在军帐中，有人撩开帘子走进来：“城主大人，他们都吵着要见您！”
“城主大人！城主大人！”
军帐前，众人热络地举着手，等待李行彻走出来。
过了一会儿，李行彻走出来，他撑在军帐前的围栏上，看见站得整整齐齐的青宁军。
众将士这还是第一次看见这个“新城主”，他们其中有的是新兵，有的是曾经的士兵，纷纷细语起来。
有人认出了李行彻，本想脱口而出难听的话，却又想到这一回确实是李行彻带着他们打了大胜仗，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面对。
不知道过了多久，其中有人大声吼了一句：“城主大人！”
“城主大人！”
一声声的呼喊声冲破云霄，民众斗志昂扬，将寂静的夜空驱散，令李行彻失笑出声。
这一战，被李行彻全权算计在其中，称得上完美的指挥。
“太厉害了吧！你怎么知道胡人会派一支队伍来打探消息的，你怎么知道……”方立舟已经完全忘记自己不久前还在咒骂李行彻，他紧紧跟着李行彻，眼中满是崇拜。
在他看来，李行彻完全就是未卜先知！
“要按照柳姐姐的方案，咱们青宁军要死一半人呢！她——”
“你说什么？”一道声音从他身后传来，柳声声就站在不远处。
正阴沉地抱着胳膊盯着他。
“这……”方立舟被吓了一跳。
柳声声则是阴沉地转向李行彻，语气凝重：“这一次算是我输给你了，我佩服你，说吧，你到底有什么目的？”
李行彻坐下来，环视一圈，所有人都在外面欢庆，只有自己人在军帐中。
林旭及时出声：“声声，怎么和城主说话呢？”
柳声声没理他，看着李行彻。
“很简单，承认我的地位，让青宁军听我的。”
柳声声放下手中的豹符，给了李行彻一半，“接下来你想干什么？”
“叛变。”李行彻吐出两个字。
“……”
柳声声沉默了两秒，伸手去拿桌上的豹符，李行彻是个疯子！
却有人更快一步把豹符夺过去。
“林旭！你想造反？！”
林旭无辜地说：“言出必行，你都说了，怎么能反悔？”
柳声声冷笑一声，对林旭说：“你也给我滚出青宁，这里不需要你了，叛徒。”
林旭脸色阴沉下来：“那可不行，我是听命于王爷的。”
“走狗……”柳声声嘟哝一声，“李行彻！青宁军一步一步走到今天，不是靠的你！也不是你们争权夺势可以拿来随意利用的力量，青宁军只会守护青宁城！”
“你可以不听我的，但是温之蓝在皇帝眼前，你还放得下心？温之蓝若是死了，青宁军一定也会在柳将军的领导下越来越好吧？”李行彻嘴角带着不明的笑。
柳声声脸色一僵：“你！”
她不能放任温之蓝在燕京不管，那皇帝可不是什么好东西。
柳声声冷静下来，虽然她的性子不管不顾，但是大大事当前也是清楚的，这一回若不是李行彻，青宁这一回能不能守得住都是问题。
“你想做什么。带军进京？未经过陛下的指令带军进京，不用到燕京就会被全灭。”柳声声忍耐着怒火，静静地回答。
“城主说的，我们会考虑，毕竟军中不只是柳将军一个人说了算，我站在城主这边。”林旭说着，将手放在柳声声肩上。
其余人离开后，帐中只剩下柳声声和林旭，她刚一动，就被林旭锁住手腕，两人不期撞到一起。
气氛僵持着，柳声声愤恨地一脚蹬在林旭小腿上。
“滚！你要站在李行彻那边？呵……”
这么多年，林旭在军中一步一步走来，获得了所有人的信任，而柳声声是最后接受他的。
两人一直不太对付，但是林旭能力强，柳声声打也打不过，就只好忍下来了。
但是如今一看，林旭果然是真面目暴露了。
“叛徒！”
林旭眯了眯眼睛，一掌扣住柳声声脖颈，他盯着柳声声脖颈间一片泛红的地方，脸色阴沉下来，手放在那上面。
“你昨日去哪里鬼混了？”林旭被她掐着手，也没收回手。
柳声声脸都憋红了，听见这话立刻挣扎起来，她昨夜去哪里了这还用问？
“你给我滚，我呸！你少看我，恶心！”
林旭猝不及防被她喷了一脸也不恼，反而心情好了点，他松开她，语气冷漠：“你最好小心点，我不想听见这种话。”
“恶心还不让人说了？你喜欢我吧，是吗？哈哈哈真是搞笑，人人都知道我有男人！”
柳声声说得不假，她在外有一个男人，两人相处很久了。
林旭嗤笑一声，带着老茧的手缓缓伸进去，语气轻佻：“我毕竟是个男人，有点想法也没什么，你都能找男人，我不能找女人？”
柳声声一掌扇过去，男人轻轻撇过头，舌头顶了顶腮帮子。
柳声声头也不回地走出去，脚步有些难以察觉的慌乱。
就在青宁大获全胜的时候，也收到了燕京眼线传来的话。
李行彻留下的眼线被李赢辞发现了，被李赢辞以莫须有的罪名灭口了，只带来了最后的消息。
李行彻撑在桌上，眼睛半合上。
子西站在他面前，脊背挺得很直，难掩紧张，“就、就这么多……公子，接下来应该怎么办？”
李行彻没睁眼，问：“确定就是这些？”
“是……温将军被请进宫中，一夜没出来……有人传言陛下想要册封。”
李行彻放的眼线打探了好几年的消息，如今要死了，只传回了这么一句话。
李行彻嗤笑一声，“没用的东西，就带回了这么一句话，她与我有什么关系？”
他站起来，看向子西，莫名地拍了拍子西的肩膀：“做得好，不过……也到此为止了。”
说完，子西扑通一声跪在地上。
他持剑撑在地上，被李行彻一脚踩在背上。
李行彻愠怒的声音在头顶传来，“子西，我本以为你是明事理的，你们两兄弟，一个两个背叛我……”
“公子！子西不敢……子西、我只是今天看见了我哥……”
“那已经不是你哥了，那是陛下眼前的红人呢，你要是跟他走，也能在朝中混个不小的职位，想去，就去吧。”李行彻勾唇浅笑，眼底竟然有一丝温柔。
“我曾经也有哥哥姐姐，这没什么好稀奇的，你要是不果断点，可就会被你亲哥杀了信不信？”
子南子西两兄弟从小跟着李行彻，是李行彻拼了命救下来的难民，他亲自叫他们习武用功，尤其是子南，和李行彻出生入死不知道多少回。
如今……他闭了闭眼睛，再睁开时，眼中满是阴狠。
“这个世上，兄弟手足自相残杀什么的，再正常不过，我不想你也落到和亲哥反目的地步，你回去吧，去找子南吧。”
李行彻的声音平静得好似不是在筹谋诡计。
被李行彻踩的地方疼痛不已，子西浑身发抖地站起来，再一次跪下去，“公子！我这条命是公子的，当年誓言不是假的，公子想让子西做什么，子西就会做什么！”
他咬牙，认命一般，说：“温将军拒绝了陛下的册封，并说要给您守灵三年，陛下很生气，另外……上巳节后，西尾军被解体，朝中势力都偏向新任丞相长孙流。”
“长孙流想要约见您……在燕京。”
“这才是有价值的消息，做得好……”李行彻幽幽喝了口茶，“准备回京吧，离开这么久，皇兄该想念我了，至于给我守灵的大将军，那可是陛下心爱的女人。”
子西浑身发抖，他毕竟才二十，看不透李行彻的做派，却也明白今日选择待在李行彻身边，今后的生死就都在李行彻手中了。
“必要时候，你给我杀了子南。”
假死一计，也是迫不得已所为，他原本没想这样，但是温之蓝宁愿把他抛在那里，也要去找李赢辞。
“呵……都是叛徒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