走到分叉路口,傅青山从包里拿出一包桃酥递给谢晚棠。
桃酥在21世纪都是老人才吃的东西,但是在白面馒头都吃不上的70年代,这种大油水的糕点可是稀罕物。
既然是饭票主动给她的,她也没必要做样推辞,接过来对傅青山笑着说了声谢谢。
*
傅青山到家的时候,一家人围在炕上正准备开饭。
傅青宁坐在炕头,见他回来气呼呼地哼了一声,扭头不看他。
傅青宁从小被爹娘惯得脾气大,哥哥嫂子们也都习惯了,没人问,只招呼傅青山坐下吃饭。
傅大嫂给傅青山拿了碗筷:“青山今天怎么中午回来了?单位今天不管饭?”
平常傅青山只有早晚在家吃饭,中午一般不回来。
傅青山也没理傅青宁,挨着大哥坐下:“有点事。”
傅青山话落,西间小炕上就传来大刚的怒声:“放手!这是妞妞的饼子!”
傅家孩子多,傅大哥家3个,傅三弟家2个,傅青山家还有5个,一个炕坐不下,是而一直是大人们在东炕吃,孩子们在西炕吃。
傅青山正好还没脱鞋,下炕直接往西间去了。
傅大嫂赶紧跟过去:“小孩子们就是爱闹,不声不响不热闹。”
傅青山腿长,几步到了西间,炕上10个小孩挤坐一团,大刚黑着脸攥着二柱的手腕,二柱的手里正攥着一块玉米面饼子,大刚旁边的妞妞在无声地抹眼泪。
大刚是傅青山的大儿子,妞妞是傅青山的小闺女,二柱是傅三弟家的小儿子。
傅青山视线扫了一圈,大哥和三弟家的五个孩子碗里都是玉米饼子,他的五个孩子碗里都是瓜干。
他晚上回来吃饭的时候,孩子这桌跟他们一样都吃饼子。
中午他一般不回来,回来这一次,就看到他的孩子吃瓜干,傅青山一眼就明白是什么事。
不只是吃的,虽然这个年纪的孩子穿衣服费,都打补丁,但他的孩子打的补丁格外多。
大刚看了一眼傅青山,没有松手,另一只手直接把饼子从二柱手里拽了出来,放到妞妞碗里:“二柱已经吃过一块饼子了,还来抢妞妞的。”
二柱想哭,但看到二大爷站在这儿像山一样,吓得又憋了回去。
老三家的也跟过来了,一听大刚这么说,顿时脸上挂不住,轻咳一声:“行了行了,都好好吃饭,快别闹了。”
傅青山回头看了一眼嫂子和弟妹,没说话,回东间拿了4个饼子过来放到大刚他们面前,这才回东间炕上。
傅老太当家,傅老汉和两个儿子虽然不管家事,但趁傅青山不在家给那5个孩子吃两样饭这事他们也都知道,不过不沾血缘的孩子不心疼罢了。
都知道这事办得没脸,但傅青山没开口,也就没人闲得再提这茬。
直到傅大嫂和老三家的上了炕,傅青山打破了东间的安静:“我要结婚了。”
一桌人全都支棱起来,傅老太一脸警惕:“谁家的?”
傅青宁也暂时放下气愤,好奇地看过来。
傅青山:“谢家的,谢晚棠。”
傅青宁:???
傅青宁懵了一瞬,随后彻底气炸了:“谁当我二嫂都行,就她不行!我坚决不同意!”
傅老太长舒一口气,那个地主家的闺女啊,成分差,性子软,嫁过来肯定好拿捏。
村里一般没人愿意嫁给二儿子,她不担心,她最担心的就是儿子找个城里姑娘结婚,到时候再搬到城里去,那肯定不会再把工资交家里了。
谢晚棠好,到时候成家不分家,5个孩子还有人管了,省了她的麻烦了。
傅老太眉开眼笑:“老二也到年纪了,该结婚了,前些年就是让孩子耽误了。”
傅青山:“娘,这样的话不要再说。”
傅老太也不恼:“好好好,不说不说,反正结婚是好事!”
眼看着全家都喜笑颜开,傅青宁简直要爆炸:“什么就好!她今天还骂我丑!我才不要她当我嫂子!”
她今天还骂谢晚棠发骚也没人娶呢,结果她自己的二哥扭头就要娶谢晚棠,这不是打她脸嘛!
傅大嫂不信:“不能吧,谢家那闺女,最是软柿子的脾气,不可能骂人。”
傅三嫂也点头:“对啊,那闺女平时连话都没几句。”
开玩笑呢,要是傅青山真找个厉害媳妇回来,他们想沾傅青山的光都费劲,这小姑子真是被婆婆惯坏了,一点事都不懂。
傅青宁见家里人都向着谢晚棠,气得指着傅青山:“二哥都听见了!”
傅青山:“我没听见。”
傅青宁气得站起来,刚要开口,傅老太斥道:“行了!你二哥的婚事,哪里轮到你一个姑娘家插嘴!”
傅青宁从小被傅老太娇惯惯了,哪里被这样斥过:“你们都向着外人不向着我!”
说完就气呼呼地下炕登上鞋抹着眼泪跑出去了。
傅老太也不管她,心思都在傅青山身上:“那彩礼?”
地主家的闺女,就算长得村花模样,也不好嫁,彩礼随便凑活凑活就行,简直是再合适不过的买卖了!
傅青山:“三转一响,外加200块钱。”
全家几乎异口同声:“什么?!”
这年头在城里娶个姑娘是这个彩礼,可在他们下沟村,这些钱能取10个谢晚棠这样的了!
傅大嫂和三弟妹自然不满,但她们不当家,不敢说话,齐齐看向傅老太。
傅老太脸瞬间就拉下来了:“家里哪有那么多钱!最多20块钱,再加一把暖壶,一个脸盆!你嫂子和弟妹都是20块钱娶回来的,一样用!”
傅大嫂和三弟妹:“……”
抠抠搜搜就给20块钱彩礼也就罢了,还好意思显摆!
一样用?
把人当牲口呢!
傅老太把着家里的钱,强势惯了,妯娌两个心里恶心也不敢说,面上还得贴呼着婆婆。
傅青山不置可否,吃完饭就领着几个孩子回去了。
一家六口像晒干鱼一样在炕上一字摆开午睡,小孩子也不傻,傅青山在东间说要娶媳妇,他们自然都支棱着耳朵听见了。
妞妞一个翻身跪坐起来,小手抓住傅青山的大拇指:“爹,你真的要娶媳妇了?”
傅青山摸了摸妞妞的头:“嗯。”
小刚坐起来:“爹,万一后妈对我们不好怎么办?”
大刚和兰兰两个孩子大,躺在炕上没说话。
二刚小大人一样叹了口气:“哎,小顺子说有了后妈就有后爹。”
傅青山:“我本来不就是你们的后爹吗?”
孩子们:“……”
*
谢晚棠回家的时候谢老爹还没回来,看样是去王二家谈得挺好,被留下吃好饭了。
薛桂花脸色很差,还在为她的婚事担心。
谢晚棠帮着把饭端上来,握了握她娘的手,看老太太和谢建国美滋滋地坐在炕上,谢晚棠心底讥笑,这是觉得万无一失了呗。
还当这是一手遮天的旧社会呢,毛主席的领导下岂容你们如此放肆!
盘里有两个窝头,还有一把瓜干。
窝头是给谢建国和谢老太太的,瓜干是她们娘俩的。
谢晚棠干了一头晌的活,饿得肚子都要叫出声来了,拿起一个窝头掰开,自己一半,给薛桂花放碗里一半。
谢晚棠动作太快,一气呵成,谢老太太反应过来的时候,盘里就剩一个窝头,谢老太太一把把筷子拍在桌上:“死丫头片子还有没有点规矩了!”
薛桂花吓得赶紧把一半窝头放回去,并给谢晚棠使眼色。
薛桂花在这个家里二三十年,早就被压迫惯了,根本不敢反抗。
谢晚棠一时改变不了薛桂花,但她不可能再吃瓜干,下午还要去下地,她不可能累死自己。
谢晚棠对上谢老太太要杀人一般的视线:“规矩就是硬饭留给干活的人吃,你在炕上坐着不干活,按理说你就是第一不该吃窝头的。”
说完,谢晚棠连看都懒得看谢老太,就着窝头快速扒拉了几口菜。
许是跟饭票合作敲定有了底气的的缘故,反正谢晚棠是一分钟都不想忍这家子垃圾了。
“你——你爹不在你要反了是吧!建国,给我教训她!”谢老太太在这个家里做主惯了,还从来没被人顶过,气得眼珠子都要凸出来了。
谢建国皱眉看她:“谢晚棠!你怎么跟奶奶说话呢!”
谢晚棠也把筷子拍在桌子上,拿起盘里剩的一个窝头朝谢建国砸过去:“吃吃吃,窝头能堵上你的狗嘴吗!自己的娘天天吃不上顿饱饭你眼跟瞎了一样,上赶着去给别人当狗就赶眼色了,你也算个男人?!”
谢建国是谢家三代单传,从小被全家捧在心尖上,全家谁舍得骂过他一句啊。
谢建国抬眸,就看到他娘眼眶发红,谢晚棠骂得每一句都像是在戳他的脊梁骨,弄得他一时都不知道该不该吃这窝头。
给他娘吃吧,奶奶肯定不让,而且他也想吃窝头,不想吃瓜干。
不给娘吃吧,又显得他好像真的不是个男人一样。
谢晚棠看谢建国这个烂泥扶不上墙的样子就恶心,拉着她薛桂花去了西间关上门。
“小棠,你今天怎么敢对你奶奶——”
谢晚棠把傅青山给她的桃酥拿给薛桂花,薛桂花在家里连个窝头都不敢吃,被这一家子吸血鬼洗脑洗得觉得自己就不配吃窝头,早就忘了小时候也是家人捧在手心里的娇小姐。
薛桂花捏着桃酥,吓得从门缝往外看了看,确定老太太没跟过来,才压低声音问:“这桃酥,哪来的?”
桃酥全是白面、鸡蛋和油烤出来的,在这年头可是好东西,农村人一年到头都不一定吃得起一回。
谢晚棠不愿薛桂花为她担心:“娘,我要结婚了。”
薛桂花瞪大眼:“你爹他——”
谢晚棠:“我不可能嫁给一个傻子。”
薛桂花一听高兴得都想哭了,老谢家重男轻女,从小就待闺女不好,但闺女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,谁都不疼她也得疼。
薛桂花拉着闺女在炕边坐下:“是谁家的小伙子?”
谢晚棠:“傅青山。”
薛桂花闻声皱眉:“老傅家那个带五个孩子的?”
谢晚棠点头。
薛桂花一下子又高兴不起来了:“都说当后妈难,更别说还是五个孩子的后妈,他那个娘也不是个好相与的,还有,他不是那方面……不行?”
谢晚棠当然不会告诉她娘,他们是合约婚姻,各取所需,傅青山行不行的跟他没关系。
谢晚棠一脸轻松:“但他能让我吃饱饭啊。”
薛桂花叹了口气:“也是,嫁汉嫁汉,穿衣吃饭。”
谢晚棠推推薛桂花的手:“娘你快吃。”
薛桂花“哎”了一声:“那这桃酥?”
谢晚棠点头:“他给的。”
薛桂花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,闺女能找个男人吃饱穿暖,她自然是高兴,但同为女人,她也知道男人那方面不行……哎!
薛桂花一边吃桃酥,一边看自己的小闺女:“小棠,娘感觉你像是变了个人。”
薛桂花这么说,谢晚棠一点也不惊讶,因为她压根就没想隐藏本性照着原身的性子活。
谢晚棠笑笑:“我饿得差点死了,去阎罗殿走了一圈,彻底想开了,决不能窝窝囊囊在这世上活一遭。”
谁要是让她不好过,那就都别过了!